龍象之爭的數位陰影：中國網路民族主義如何威脅中印關係解凍

重點摘要

• 政策與民意的脫節：北京試圖透過放寬簽證來修復與印度的關係，但此舉卻意外點燃了中國國內強烈的反印情緒，凸顯了官方外交策略與民間情感之間的巨大鴻溝。
• 民族主義的「反噬」：長期被官方默許甚至鼓勵的網路民族主義，如今成為一把雙面刃，開始限制北京自身的外交政策彈性，使對印度的善意姿態面臨國內輿論的強烈反彈。
• 資訊壁壘的惡果：在中國嚴格的網路審查環境下，關於印度的負面刻板印象和虛假資訊（如「佔領」他國）被放大，而事實數據（在中國的印度僑民極少）卻難以流通，加劇了誤解與敵意。
• 脆弱的地緣政治訊號：這次事件不僅是一場網路風波，更是一個重要的地緣政治警訊。它表明中印之間任何形式的和解都建立在極其脆弱的民意基礎上，隨時可能因國內情緒而脫軌。

深度分析：虛擬戰場的現實衝擊

在經歷了長達五年的緊張對峙後，北京與新德里在2025年嘗試為雙邊關係破冰。中國政府放寬對印度公民的簽證限制，本應是一次重要的外交善意展示，卻在中國的數位領域引發了一場意想不到的風暴。這場風暴的核心，並非單純的文化衝突或網路仇恨言論，而是更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失控的網路民族主義正成為中國外交政策的潛在破壞者。

官方善意與民間惡意的矛盾

此次事件最引人注目的，是官方外交操作與民間輿論反應的鮮明對比。北京的決策者顯然希望透過人員交流的正常化，為凍結的雙邊關係注入一絲暖意。然而，在微博、抖音等平台上，這種善意被迅速扭曲為「引狼入室」。被廣泛傳播的印度遊客負面影片，無論其真實性與代表性如何，都成為點燃早已存在的反印情緒的火種。

這揭示了一個根本性的困境：當一個國家的外交政策轉向時，被長期培養的公眾情緒卻可能無法同步「轉彎」。過去數年，在中印邊境衝突的背景下，官方媒體與民族主義意見領袖共同塑造了一個「落後、混亂且具有威脅性」的印度形象。如今，這種根深蒂固的敘事，使得任何對印度的和解姿態都容易被解讀為軟弱或背叛。

資訊圍牆下的刻板印象

反印情緒的爆發，與中國獨特的網路生態——「防火長城」（Great Firewall）——密不可分。在這個相對封閉的資訊環境中，關於印度的多元、複雜和正面的資訊難以進入，而負面、獵奇和符合刻板印象的內容則暢行無阻。例如，關於印度移民「佔領」加拿大、澳洲的謠言在中國網路上廣為流傳，儘管數據顯示在中國的印度僑民數量微乎其微（僅約8,460人）。

這種資訊不對稱創造了一個「迴音室」，使得基於偏見和謊言的敘事不斷自我強化。中國網民對印度的認知，很大程度上並非基於真實接觸，而是來源於經過篩選和加工的網路內容。這也解釋了為何在缺乏反種族主義主流論述的社會中，針對印度人的歧視性言論能夠如此輕易地擴散，並獲得大量認同。

PRISM Insight：真正的地緣政治風險——民意成為否決權

許多國際觀察家可能將這次網路風波視為噪音，認為中國政府最終能透過審查機制控制事態。然而，PRISM認為，真正的風險在於，這種強大的網路民族主義情緒正在演變為對中國外交政策的一種「事實上的否決權」（de facto veto power）。

這意味著，即使北京的領導層從國家戰略利益出發，判斷與印度緩和關係是必要的——例如為了穩定西部邊境，集中資源應對與美國的競爭——他們也必須顧忌國內沸騰的民意。任何讓步或合作都可能被民族主義者攻擊為「賣國」。這種壓力極大地壓縮了決策者的操作空間，使得外交政策變得僵化和脆弱。

對於印度以及其他與中國存在爭議的國家而言，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訊號。它意味著，與中國政府達成的任何協議或諒解，都可能因為其國內不可預測的輿論浪潮而變得不堪一擊。這場反印風波，實質上是中國國內政治對其外交政策的一次壓力測試，而結果顯示其韌性遠比外界想像的要低。

未來展望

短期內，北京可能會採取降溫措施，刪除過激言論並引導官媒輿論，以避免事態完全失控，損害其國際形象。然而，這只是治標不治本。

從中長期來看，只要中印之間結構性的地緣政治競爭持續存在，且中國的網路環境和民族主義敘事不變，類似的事件將會一再上演。任何外交上的微小進展，都可能被國內情緒的巨浪所吞噬。對北京而言，如何駕馭這股由自己親手釋放出來的強大力量，同時維持一個靈活、務實的外交政策，將是未來十年最嚴峻的挑戰之一。

對於全球而言，這是一個觀察大國互動新動態的窗口。在數位時代，外交不僅僅是政府之間的談判，更是兩國社會之間的複雜互動。當一國的公眾輿論被高度動員且充滿敵意時，傳統外交手腕的效果將大打折扣。龍象之爭的未來，或許不僅取決於邊境線上的士兵，更取決於螢幕前的億萬網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