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的『歐洲式避險』：解析歐盟對華政策的務實裂痕

重點摘要

• 超越「鷹派」或「鴿派」：西班牙對華政策並非簡單的親中或反中，而是一種「歐洲式避險」(Europeanist hedge)。它在表面上與歐盟的「去風險」戰略保持一致，但在執行層面則優先考慮國內經濟穩定與產業利益，避免與北京直接對抗。
• 綠色轉型的依賴：西班牙積極推動的綠色能源轉型，使其在太陽能板、電池技術等關鍵領域高度依賴中國供應鏈。這種「武器化的相互依賴」是其採取謹慎、務實路線的核心動因。
• 歐盟共識的裂縫：西班牙的策略凸顯了歐盟內部一個日益擴大的分歧：以德、法為首的「核心」國家推動更強硬的經濟安全議程，而西班牙等「非前線」成員國則因不同的經濟曝險而傾向於採取更溫和的實施路徑。
• 給決策者的信號：對於全球企業和投資者而言，這意味著歐盟的對華政策並非鐵板一塊。不同成員國的執行力度與優先事項將存在顯著差異，從而創造出複雜的監管環境與潛在的市場切入點。

深度分析：產業背景與地緣政治的權衡

歐盟「三重定位」下的西班牙式務實主義

自2019年歐盟將中國定義為「合作夥伴、經濟競爭者、制度性對手」以來，這一複雜的「三重定位」便成為布魯塞爾對華政策的基石。「去風險，而非脫鉤」的論述則是此框架的延伸，旨在降低關鍵依賴，而非全面切斷經濟聯繫。

西班牙完全接納了這套論述，但其詮釋與執行方式卻帶有鮮明的自身色彩。馬德里支持歐盟整體的經濟安全議程，但在具體措施上，它傾向於透過談判解決爭端、進行風險可控的接觸，並尋求在歐盟框架內的集體解決方案，而不是採取單邊的強硬措施。這並非對風險的否認，而是一種基於其自身政治經濟現實的風險管理策略。

綠色雄心與供應鏈的脆弱性

西班牙的「歐洲式避險」策略，深植於其國內的產業結構與政治動態。作為歐洲綠色轉型的領頭羊之一，西班牙政府將發展可再生能源視為國家核心產業戰略。然而，實現這一宏偉目標的供應鏈卻高度集中在中國手中——從太陽能光電板到電動車電池，再到風力發電的關鍵零組件。

這種不對稱的依賴關係，正是「武器化的相互依賴」(weaponized interdependence) 理論的現實體現。北京一旦採取貿易報復措施，西班牙的綠色能源產業將面臨重創，進而衝擊其經濟增長和就業市場。因此，西班牙決策者在面對歐盟的強硬提案時，往往會成為一股「調節」力量，他們傾向於支持那些能保留迴旋餘地、避免引發直接報復的政策選項。這種立場表現為在關鍵投票中棄權，而非直接否決；在執行上採取漸進校準，而非極端主義。

PRISM Insight：『政策拼圖』中的商業機遇與風險

西班牙的案例對全球企業的戰略規劃發出了清晰的信號：切勿將歐盟視為一個單一的行動體。

對於尋求在歐洲佈局的科技和製造業公司而言，理解歐盟內部的「溫度差」至關重要。像西班牙這類國家，雖然口頭上支持「去風險」，但其對維持關鍵產業鏈穩定和吸引外資（尤其在綠色科技領域）的需求，可能使其成為相對友善的投資目的地或供應鏈合作夥伴。

投資建議：企業應採取「區域板塊」策略，評估不同成員國的產業政策、對華依賴度以及政治風向。在西班牙、葡萄牙或希臘等國家，與本地夥伴合作建立綠色科技組裝廠或研發中心，可能比在政策更為嚴格的德國或法國面臨更少的政治阻力。這不僅能進入歐洲市場，還能成為歐盟本土化供應鏈的一部分，從而規避未來的貿易壁壘。

未來展望：歐盟共識的壓力測試

未來幾年，歐盟對華政策的走向將取決於內部不同力量的拉扯。西班牙的「歐洲式避險」模式是否會被更多成員國採納，將是觀察的重點。

三大看點值得關注：

1. 下一個經濟安全工具：歐盟未來推出的任何針對中國的貿易或投資審查工具，都將成為對內部共識的壓力測試。西班牙等國的投票行為與後續的國內立法進程，將是判斷歐盟政策實際執行力度的風向標。
2. 德法西的三角關係：德國龐大的汽車工業使其對華立場複雜；法國則力推「歐洲戰略自主」，態度更為強硬。西班牙如何在這兩大巨頭之間找到平衡，將深刻影響歐盟整體的政策軌跡。
3. 外部衝擊的影響：任何重大的地緣政治事件，例如台海局勢的急劇升溫，都可能迫使採取避險策略的國家放棄模糊空間，做出更明確的選擇。這將是對其務實外交政策極限的終極考驗。

總而言之，西班牙的對華策略是歐盟內部多元利益與地緣政治現實交織下的一個縮影。它揭示了在一個日益兩極化的世界中，一個中等強國如何試圖在戰略結盟與經濟現實之間，走出自己的鋼絲繩之路。